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水银浮球抗战期间,中国画家将艺术创作与民族命运紧密相连,以生命和才华主动承担起唤醒民众、鼓舞斗志、塑造民族精神脊梁的历史重任,在世界反法西斯艺术史上书写了不可磨灭的篇章。同时,中国绘画在抗战洪流中完成了从审美载体到战斗武器的蜕变。
1937年卢沟桥的枪声,不仅改写了中国现代史的进程,更彻底重塑了中国绘画艺术的发展轨迹。当民族存亡成为最紧迫的命题,绘画这一向来被视为高雅殿堂的艺术形式,在抗战洪流中完成了从审美载体到战斗武器的蜕变。抗战期间,中国画家以惊人的创造力与使命感,构建起一套独特的视觉话语体系——传统国画与西画在坚守与革新中迸发时代强音,木刻版画如匕首般锋利直插敌人心脏,漫画似轻骑兵快速穿透信息封锁。这场规模空前的“绘画救亡运动”,以其鲜明的民族性、大众性和战斗性,在世界反法西斯艺术史上书写了不可磨灭的篇章。
抗战促使传统国画发生深刻变革。徐悲鸿提出的“中国画改良论”在战时获得广泛实践。他本人创作的《愚公移山》(1940)采用巨幅宣纸,以写实手法描绘开山劳作的民众群像,将寓言故事转化为民族精神的视觉隐喻。画中人物肌肉的明暗处理借鉴西画技法,而山石皴法仍保持传统笔墨韵味,体现出中西融合的探索。蒋兆和的《流民图》(1943)代表了战时人物画的巅峰成就。这幅长26米、高2米的巨作,以水墨素描手法刻画了100多个战争受难者形象。创作过程中,艺术家走访遭轰炸后的重庆城区、难民收容所积累素材,画面中失明老者、哺乳妇女、垂死儿童等形象都具有强烈的纪实性。
战争环境迫使油画家突破原有创作模式。唐一禾的《“七七”的号角》(1941)以象征性手法,描绘了青年在号角召唤下奔赴战场的群像,充满理想主义的光辉。吴作人深入西北前线写生,其《空袭下的母亲》(1941)、《不可毁灭的生命》(1941)等作品,以沉郁厚重的色彩和坚实的造型,刻画了战争阴影下人民的苦难与内在的顽强生命力。司徒乔的《放下你的鞭子》(1940)直接描绘同名街头剧的震撼场景,控诉压迫,呼唤抗争。常书鸿在防空洞的昏暗光线下完成的《重庆大轰炸》(1938—1942),则以沉痛的笔触记录下战争对文明的野蛮摧残。这些作品在技法上或融合中西,或坚持本土写意精神,其核心皆在于以深沉的笔触为民族苦难立传,为不屈精神造像。值得一提的是,由于战时油画材料短缺,艺术家发明了多种替代技法:吴作人用土制颜料完成《不可毁灭的生命》;司徒乔在云南用当地矿物质颜料试验新的色彩表现。特别值得注意的是战地写生创作。冯法祀随抗敌演剧队辗转各战区,完成的《捉虱子》(1945)生动记录士兵战壕生活的细节。这种“战地现实主义”风格,打破了学院派油画的程式化表现,为中国油画注入鲜活的生命力。
传统书画艺术界也积极参与救亡。于右任等书法家创作大量抗战主题的书法作品,其“为万世开太平”的擘窠大字在多处募捐场合义卖。1943年在重庆举办的“全国美术界抗敌作品展览”中,专门设立书法篆刻展区,展出于右任、沈尹默等人作品近百件,将传统艺术形式纳入抗战宣传体系。张大千的《爱国高僧》(1941)则代表传统画家的应变之作。该画以石涛笔法描绘鉴真和尚形象,题跋“誓将热血固金瓯”,借古喻今表达抗战决心。这种保持传统笔墨情趣又注入时代精神的做法,为文人画转型提供了一种可能。
自1931年鲁迅倡导中国新兴木刻运动起,木刻就带有鲜明的左翼色彩。抗战全面爆发后,木刻因其“不需复杂工具、便于复制传播”的实用特性,迅速从先锋艺术转变为最普及的抗战宣传媒介。1938年成立的“中华全国木刻界抗敌协会”,标志着木刻艺术开始有组织地用于抗战宣传。据《抗战时期美术期刊汇编》统计,仅1937—1945年间出版的木刻专刊就达47种,单幅作品传播量以百万计。延安成为战时木刻创作的重要中心。鲁迅艺术学院美术系培养的古元、彦涵、力群等青年木刻家,深入晋察冀等抗日根据地,创作出《减租会》(古元,1943)、《当敌人搜山的时候》(彦涵,1944)等经典作品。这些作品突破早期模仿西方表现主义的风格,发展出具有中国乡土气息的叙事性木刻语言。古元的《区政府办公室》(1943)采用民间年画的构图方式,将民主政治实践视觉化;彦涵的《军民合作》(1944)则以戏剧性场景展现军民鱼水情,刀法粗犷有力却细节丰富。
在重庆、桂林等大后方,李桦、黄新波等木刻家坚持现实批判路线。李桦的《怒潮》组画(1947)通过《挣扎》《抓丁》《抗粮》《起来》四幅连续画面,展现农民觉醒过程,其黑白对比之强烈、情感表达之炽烈,堪称中国现代版画的里程碑。王琦在重庆创作的《石工》(1945)采用仰视构图,将劳动者的身躯塑造成纪念碑式,暗示民族脊梁的坚不可摧。特别值得关注的是“战地写生队”的木刻实践。1940年由沈逸千率领的“战地写生队”穿越七个战区,创作了大量战地速写与木刻作品。其中《平型关大捷》(集体创作,1940)采用中国传统长卷式的叙事方式,将战斗全过程浓缩在两米长的画面上,后制成便携式木刻连环画在前线流传。
战争环境催生了木刻技术的本土化创新。由于进口油墨断货,艺术家发明了以松烟混合桐油的土制油墨;为适应游击队的流动宣传,胡一川设计出可拆卸的便携式木刻工具箱;为扩大传播效果,野夫编著《木刻手册》(1943),系统介绍简易刻制技法,使木刻真正成为“大众的艺术”。这些实践不仅解决了战时物资匮乏的困境,更推动了中国版画的自主发展道路。
抗战爆发后,漫画界迅速完成组织化转型。1937年成立的“上海漫画界救亡协会”创办《救亡漫画》五日刊,每期发行量达3万份。随着战局变化,漫画工作者分三路向内陆转移:叶浅予等赴武汉成立“全国漫画作家协会”;张乐平加入第三战区服务团;特伟、廖冰兄等辗转至香港继续创作。这种流动性的创作群体,构成了覆盖全国的漫画宣传网络。漫画传播形式呈现多样化特征,除专业期刊外,街头漫画展览、传单漫画、壁画漫画等形式层出不穷。据1940年《新华日报》报道,桂林举办的“抗战漫画流动展”三个月内观众超20万人次。张仃设计的漫画宣传车将作品绘制在卡车上,深入农村巡回展示,这种创新的传播方式极大拓展了漫画的受众范围。
张乐平的创作轨迹颇具代表性,战前以《三毛流浪记》闻名的他,在抗战期间创作风格发生显著转变。《三毛从军记》系列(1938—1945)中,那个都市流浪儿穿上不合身的军装,既保留了原有形象的幽默特质,又通过“三毛挖战壕”“三毛站岗”等场景,巧妙展现了普通士兵的坚韧与乐观。这种将商业漫画形象转化为抗战符号的做法,显示出漫画民族化的成功探索。丰子恺的抗战漫画则体现出知识分子的思想轨迹。《漫画日本侵华史》(1938)采用“文配图”形式,每幅作品配以考证文字,如《五三惨案》一幅详细标注日军杀害中国外交官的具体过程,兼具艺术感染力与历史文献价值。他于1945年创作的《胜利之夜》,以寥寥数笔勾勒出山城百姓听闻捷报时的欢庆场景,展现了对战争终结的人文期待。
战时漫画在视觉语言上呈现出鲜明的民族化特征。张光宇设计的《抗战门神》系列(1940)将秦叔宝、尉迟恭的传统形象改造为持枪杀敌的现代战士,门神服饰上的纹样改为飞机、坦克等战争元素,这种传统符号的创造性转化深受民众欢迎。蔡若虹的《全民抗战的巨浪》(1937)借鉴民间剪纸的构图方式,用放射状的线条表现全民动员的磅礴气势。漫画的大众化还体现在方言运用上。廖冰兄的《抗战必胜》(1941)直接采用粤语俚语编写对话,使作品在岭南地区的百姓中产生强烈共鸣。这种语言本土化策略,使漫画真正成为“老百姓看得懂、记得住”的宣传利器。
80年光阴流转,抗战的烽烟早已散去,但那段血与火交织的岁月里,中国画家以刀为笔、以画为旗所创作的救亡画卷的光芒未曾黯淡分毫。国画的深沉、油画的凝重、木刻的锋锐、漫画的机敏——它们共同铸就了民族危亡时刻最锋利的艺术武器库,在无声处迸发出惊雷般的呐喊。这些作品的价值远超美学范畴,它们是苦难的忠实记录者,是愤怒与抗争的视觉宣言,更是民族精神在至暗时刻迸发出的璀璨光芒。在物质匮乏的艰难条件下,画家将艺术创作与民族命运紧密相连,从民众中汲取力量,又回馈以强大的精神感召。其核心价值在于艺术与人民、与时代的深刻共鸣,在于艺术工作者以生命和才华主动承担起唤醒民众、鼓舞斗志、塑造民族精神脊梁的历史重任。
郁达夫在抗战初期曾疾呼:“文艺是应该为这时代服务的!”抗战绘画正是这一呼唤最炽热、最壮阔的回响。它昭示着:真正的艺术从不在时代之外独舞,而应与民族的每一次呼吸同频共振。这份深植于历史土壤的精神遗产——其艺术与家国命运的深刻联结、其服务于人民的坚定立场、其于困境中创新求索的勇气——如不熄的火种,持续照亮着当代中国艺术前行的道路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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